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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D PICKED BY QINXI YU & YI-CHANG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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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陌生與熟悉間漂泊:金一麟的城市與記憶對話
Sep. 28, 2024


English / Chinese

@ahjinsaysyes


Q: QINXI YU
A: YILIN JIN
金一麟是一位攝影師和跨學科藝術家,目前在芝加哥藝術學院(SAIC)攻讀攝影與印刷的本科學位。他的作品深受其在多個城市生活經歷的影響,探討了個人歷史、地理與城市生活的交匯點。通過攝影書籍、寫作和表演,他在內心世界與外部世界之間創造了一種對話。

金一麟的近期項目涵蓋了廣泛的主題,包括他家鄉的歷史地理、某些植物的遷徙歷程,以及與病後康復相關的安慰食物。這些項目將他過去的景觀與當代生活交織在一起,既汲取了個人經歷,也反映了集體體驗。他的藝術作品常常回應他漂泊的生活,捕捉了在不同家園、城市與文化之間過渡的情感共鳴。

金一麟的創作過程以自我反思為標誌。他通常從一個小小的發現或靈感開始,然後在獨處中細細滋養,使之發展為一個敘事或情感之旅。無論是拿著相機在街頭漫步,還是細緻地規劃項目的細節,他的創作方式都是本能且直覺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通過反思逐步完善自己的作品,將圖像和故事整理成有機的書籍或系列。對金一麟而言,他創作實踐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獨處時光,任由思緒成形並引導他的藝術發展。

汲取了中國的景觀和芝加哥的都市節奏,金一麟的作品是對地方、記憶與身份的詩意探索。他的藝術與那些在不同世界間游走的人產生共鳴,讓人們在日常生活的細微之處找到慰藉。






Q: 你在創作過程中如何平衡寫作與攝影?當你從一個故事或感覺出發時,它們如何在作品中體現?
A: 我保持著日記形式的寫作,這些日常寫作有時候會成為我某一創作的源頭(更重要的是,保持著我“過好每一天”的自覺)。在覺得一個想法有意思、並決定開始時,我也會嘗試寫一篇整理所有瑣碎思緒的文章來創造一個良好的開端,同時也希望能發現一些新的東西。在拿起相機開始拍照片之後,寫作一般就會被擱置在一邊了。拍照片一般會耗盡我所有的精力,打字拿筆都提不起勁來。在我覺得某一個階段已經徹底結束之後(比如說,已經有成書了),我會再寫一些總結性的文字來回溯。有關《Bump》那篇載在網站上的冗長文章就是這樣的文字。這個過程對我充滿啓發性,因為有些不經意間的記憶會在寫作的中間重新出現,而這些記憶會在當下變得十分有重量。因此,我覺得寫作有讓我的攝影創作變得更豐富、豐滿。寫作對我來說是日常緩解情緒的需要,攝影則沒有在我的生活中佔據特別重要的位置,而是一個比較純粹的創作手段;我已經很久沒有隨身帶著一個相機到處拍拍了。

嗯,怎麼說呢... 我覺得在我的作品中,能夠體現我的出發點的是我作品的視覺外觀。我的創作過程很以我自己為中心,也很線性。作品與作品中圖像的樣式往往會一直遵循我最初想象中的雛形,比如說書籍的裝幀和照片的格式。對我來說如果沒有一些重要的遭遇、我不會去修改這一方面的計劃。但作品本身的核心會一直發生變化,因為在創作的過程中往往會碰到一些新的,超出我想象範疇的東西。比如《Bump》的起源僅僅是因為我凌晨睡不著覺網上衝浪時在臉書市場上看到有人在賣梨樹苗,而最後的結果遠遠超出了我在那個凌晨的興奮勁中迸發出來的想法。我的寫作可以體現這種發展過程。不知道這能不能解答你的第二個問題。





Q:在你的作品《Konstallation》和《Miles apart, tonight shares our hearts》中,你如何看待自己與這兩個城市的關係?
A: 為了讀高中,我基本在上海獨自生活了3年時間,輾轉間搬了3次家。而我在芝加哥的生活則剛剛滿一年,與朋友合租住在一個學生公寓里。《Konstallation》完成於我在上海的最後一段時間,是2022年年末、一個寒冷的冬天。那年冬天的風不僅寒冷、濕度還很高,穿著羽絨服寒氣都會透到胸口、凍我一哆嗦。那也是對我來說我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已經高中畢業、而自己在上海的朋友許多都已經到了別處念大學,只能在假期的時候回來看看我。那時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初上海兩個月疫情風控的時候,可以跟寂靜房間里的物件聊天...... 當時我住在虹橋路地鐵站附近的一個老社區里,極端的孤獨驅使著我到外面去看看。深夜無人的時候、我會掃一輛共享單車騎到幾公裡外的黃浦江邊。我會在路上作停留,偷偷溜進那些住著許多老人的老社區看看、他們怎麼樣生活(這時候這些社區的保安都睡著了,我也因此拍了不少睡著保安的照片)。他們讓我想起爺爺奶奶,也讓我看見上海這座龐然大物的溫柔面貌——在所有人都睡著之後、一切歸於寂靜,房間里散出的燈光和牆壁上掛著的各類雜物開始慢慢敘述每個人各自的生活。這是這個作品的起點。上海的巨大和快節奏曾經讓我感到絕望、但最後,城市依舊是人的居所,上海屬於它的市民。在《Konstallation》里,我試圖通過對上海城市生活的觀察重新燃起我對認真生活的動力。我對上海又愛又恨,它很大程度上塑造(孕育)了現在的我、和我的創作。上海是我藝術的根源。

根據這些回溯,我又重新整理了在上海和溫州的照片,做了一個小照片集:https://mp.weixin.qq.com/s/q7MfycO9OdZ_3FYobF-hog

芝加哥讓我感到極度害怕。這並不是因為留學生們常談的這座城市本身糟糕的治安問題——而是單純地因為這兒與我過去生活的地方隔了一個地球的距離。在這兒、我的大腦一直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我要思考該怎麼與人開口說話,怎麼處理瑣碎的生活事物,怎麼在乾燥的冬天保護自己不斷起皮的嘴唇... 曾經對於自己在大城市有獨立生活經驗頗為自傲的我被擊垮了,我的精力消耗殆盡,多次地情緒崩潰。在這兒的生活就像是在打仗一樣,我在與這些難以逾越的困難肉搏。這些時候,過去的生活就格外地充滿吸引力,隨叫隨到的便宜外賣和好吃便宜的路邊小吃都成了極為寶貴的回憶。《Miles apart, tonight shares our hearts》是我思念過去的(時間上的,也是地理上的過去)巔峰時刻創作的作品。我的心不屬於芝加哥,而屬於地球另一面的某一個地方。我也在嘗試擁抱在芝加哥的生活——這裡是美國中西部、天氣好的時候有很漂亮的晚霞,有多元且運營良好的藝術社區,還很怪異地坐落在一個像海一樣的湖邊。最近的一段時間,我會騎著車沿著湖邊找完全黑暗且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在湖邊休息,對我來說有著極大的精神慰藉。我依然再與這個對我來說怪異的地方赤身肉搏(當然,對於這裡來說,我想我也是一個“外星人”,Alien)。





Q: 這些城市對你的影響是相似的,還是存在反差?
A:我想應該是相似的。上海與芝加哥分別出現在我讀高中與我讀大學的兩個階段中,我面對著不同的一些重大議題;況且比起在上海的生活歷史,我在芝加哥的生活剛滿一年,它們對我的影響自然也是會有不同之處。但總體上來說,不同之處主要是我對這兩個城市情緒上的差別。我覺得它們對我的影響方式是相似的:這一切的中心是,我的心中住著我的家鄉溫州。我在上海生活時得出一個結論,是心理地理學上的:我在上海的高樓上眺望遠方,會不自覺地感到眩暈、沒有安全感。這是長江下游的衝擊平原,寬廣無比卻連一座超過200米的土丘都沒有。上海與它的衛星城連成一片,構築了一個鋼筋混凝土帝國。而在溫州,城市的邊緣永遠佇立著高高的黑影,在城市裡的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瞥見它們的一角。古話說溫州的土地有七分是山,事實也是這樣——這樣的映象理所當然地進入了我的地理想象中。在心中的某一處,這些不高不矮的丘陵與山脈保護著我所有珍貴的少年時期的記憶。上海與芝加哥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城市,它們與我心中的溫州構成一種辯證的關係:在溫州時無憂無慮的城市生活經驗指引著我當下的生活模式,而當下全新的城市生活經驗則改變著我對溫州的感知(以至於我每次回到溫州都有著不同的感受)。溫州是我的重心,在新城市的生活與溫州交織在一起、塑造著我的思想和人格。





Q: 流浪這一主題在你的所有作品中都有體現,你如何看待流浪在你創作中的重要性?
A: 我在《The Stranger》這個作品里引用了波德萊爾的一首詩《異鄉人》,我想這首詩能很好地解釋我一直以來的心境。


- 謎一般的人,說說看,你最愛誰呢?是你父親、你母親、你姐妹、還是你兄弟呢?

- 我無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

- 那麼朋友呢?

- 您使用這個詞兒,至今,我還不知其含義。

- 你的祖國呢?

- 我不知道我的祖國位於何方。

- 那麼美呢?

- 我倒情願愛她,永生的女神。

- 黃金呢?

- 我仇視黃金,正如您仇視上帝。

- 哎!非比尋常的異鄉人,你究竟愛誰?

- 我愛雲彩……漂泊的雲彩……那邊……那邊……奇妙的雲彩!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經歷著不斷流變的生活,我頻繁地在自己家中、兩個奶奶家中換著住,但大多數時候我與一個相當穩定的社群(學校的同學們)生活在一起。16歲後,不同城市的獨自生活帶著滔天洪水一般的陌生經驗席捲而來,把我衝的七零八碎。17歲時我在日記里寫到,感覺自己就像是水面上的無根浮萍一樣,隨波逐流。在上海的那些日子里還經歷著名為新冠疫情的緊急狀態,難以在日常中找到一個支柱... “流浪”也是我當下生活的主題,而流浪狀態的存在使得我不得不不斷地自我逼問:什麼是真正的生活?並且希望以此找到一個長久的精神居所。這一狀態是我所有創作衝動的起源,沒有這一狀態、我也就不會有進行創作的任何慾望。